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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解虚怀是我师——中国竹文化漫谈
作者:邸永君 日期:2007-07-09

    竹文化,是指在对竹子进行培植、应用以及欣赏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文化现象,可分为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两大范畴,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它依托竹子而产生,又伴随着时代变化而发展,与国人携手已有数千年之久,不可不谓源远流长者也。

                                     一、人之挚友

    从生物学角度言之,竹属多年生禾本科植物,其根茎和躯干皆木质化,有明显的节。我国有250余种,主要分布于长江流域和华南、西南地区。其生命力旺盛,适应性强。山野路旁,庭院庙宇,皆可随欲而安。其处热不燥,遇寒不凋,四季茂然,终年苍翠;栉疾风而扬其劲节,沐冷雨而秀其英姿;映月色而显其窈窕,偎瘦石而衬其轻盈。依窗而立,疏影婆娑增静谧;临池而长,柔身映水更清嘉。回顾历史,我国无疑是世界上最早育竹和用竹的国家。在7000年前的浙江余姚县河姆渡原始社会遗址内,考古学家已发现了竹子的实物,足已证明其与先民生活有着密切关系。竹子在古代有多种用途。其光滑柔韧,坚固轻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当洪荒满目,文明初启之时,竹子作为武器,曾助我们与野兽搏斗;作为建筑材料,曾帮我们抵挡风雨;作为食物,其笋可作美食充饥;作为“布”料,其皮可制作衣冠。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竹子的用途不断扩展,作用更加彰显。至春秋时期,我们的祖先已制造出利用杠杆提水的竹制工具“桔槔”,后又发明了用竹筒提水灌溉的“筒车”。竹子在武器发展史上也起过重要作用,从竹弓、竹箭到抛石机,再发展成宋代的火药箭、竹管火枪,皆离不开竹子的协助。竹不独产于我国,但国人对其喜爱程度之甚,人与竹相互关系之密,则举世无匹也。且因竹林具有调节气候、涵养水源、保持水土、减弱噪音、净化空气、防止风害的特殊作用,而备受青睐。无论是园林建设、民居环境之营造,还是作为书写材料形成文献,以及制作各种生活用具的材料,均可证明其与先民生活的息息相关,不可分离。断无哪一种植物能像竹一样,对中华传统文明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二、史载汗青

    因竹为先民造福多多,几不可离,所以创造特定符号予以记述和表示便顺理成章。1954年,在西安半坡村发掘了距今约6000年左右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出土陶器上已有“竹”字符号。而象形符号是汉字的主要源头之一,象形而成之“竹”字,堪称汉字中的活化石。
    至商代,先民已摸索出竹材的不少用途,其中之一便是用作竹简,即将文字刻写于竹片之上,再用绳索将散片串在一起,“书”“册”乃成,汉字“册”即由此而来。竹简为我们保存了大批珍贵文献,如《尚书》、《老子》和《论语》等等,皆曾刻写在竹简(当然还有木简)之上。更有《竹书纪年》,乃战国时魏国史书,原无书名,后人以其编年体体例,命名为《纪年》;而原本刻于竹简之上,所以又称为《竹书纪年》。以竹为简,需先将青竹用火烤干,届时水份溢出,颇似人之流汗,故古人以汗青代称史籍,意境至为深远也。殷商时期,用竹简所成之书称“竹书”,用竹书写之信函称“竹报”。而“笔”之发明,便是用动物之毛加上竹杆儿所制成,在文化史上亦具有开拓性意义。竹子的另一项重要用途成果是造纸。早在9世纪,我国已开始用竹造纸。当然竹纸的大发展还是此以后。关于用竹造纸,明代宋应星所撰《天工开物》中有详细记载,并附有竹纸制造图。中国文化之发轫、拓展与繁荣,均仰仗于竹之承载,其对保存和传播文明、对光辉灿烂的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之形成,发挥过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另,晋代戴凯之和元代李衎先后有专门介绍竹子的著述《竹谱》行世,对竹各方面知识介绍颇详,表现出古人对竹子的关注与倾心。
    对汉字中竹部文字情况予以考察,可略窥先民用竹之古老历史。将竹子进行加工而制成物品,多用“竹”字衍生出竹部文字以名之。随着人类对竹之用日益广泛,竹部文字亦随之大增。《辞海》(1979年版)中,共收录竹部文字209个,如日常生活之箸、筷、笼、箪、笾、簋、筐、篮、笥、箱等;科技领域之算筹等;文化领域之笔、籍、簿、简、篇;音乐领域之笛、笙、竽;箜篌等,皆与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之内容。历代各类字典中之收录则更为可观。成语典故之中,亦竹影婆娑,俯拾即是。诸如“竹报平安”、“衰丝豪竹”、“竹苞松茂”、“竹林之游”、“青梅竹马”、“日上三竿”等等。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折射出竹在数千年中华文明史上于生产、文化、艺术以及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
                                    
                                     三、竹解虚怀

    在古代士大夫精神生活层面,竹之地位颇为尊贵,其与松、梅并称为“岁寒三友”;又与梅、兰、菊合称为“四君子”。可见竹在先民心目中的地位。的确,竹之形态、性情皆堪赞美。其秆挺拔秀丽,其叶潇洒多姿、其形千奇百态,其质优雅至美。每当雅兴相随而漫步于青青翠竹之下,流连于竹林之间,冥思遐想不禁油然而生。
    竹无牡丹之富丽,无梅花之清雅,无松柏之伟岸,无秋菊之奔放,但其虚怀寂静的特征,高风亮节的品格,朴实无华的外貌,却为他物所难匹也。且不苛求环境,不玄耀自身,悠然恬淡,默默无闻,把绿荫奉献大地,将美好留给人间。古人将其亦柔亦刚,坚韧有节等等生物形态特征予以归纳升华,并比附于人中君子,故而成为有德之人精神风貌的实物参照和楷模,并随着其内涵的不断丰富,逐渐升华为中华民族品格、禀赋和美学精神的重要象征。翠竹不但可美化人的生活,更能陶冶和升华人的情操。其不畏逆境,不惧艰辛,中通外直,宁折不屈的品行,正是竹子特殊的审美价值所在。在精神文化方面,竹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和独特,影响着中国人的审美观和审美意识以及伦理道德,对中国文学、绘画艺术、工艺美术、园林艺术、音乐文化、宗教文化、民俗文化的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促进作用。

                                     四、文化意象

    青青竹林,淡淡篁叶,古往今来不知令几多骚人为之吟诗作赋,令无数墨客为之画影图形,形成了中国不可或缺的竹文化意象。作为文学的重要题材,《诗经》中就有大量咏竹诗,直接提及者有五首,出现七次;间接提及者则有数十首之多。如《诗•卫风淇奥》中“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便是。此后,历代皆有咏竹赋竹的诗文,留下了难以计数的杰作,形成了中国独特的竹文学系列,在中国文学殿堂中独树一帜,异彩纷呈。
    在中华传统文化领域,一向认为诗画一体,书画同源。表现竹子的诗画中,不乏佳作名篇。据《太平御览》,书圣王羲之子徽之曾“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宋代名士苏东坡曾作《于潜僧绿筠轩》有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东坡还曾称颂道:“食者竹笋,居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酷爱并擅长画竹,题于竹画之诗数以百计,独领风骚。郑板桥画竹,不仅仅表现客观对象的天然特征,且衬托出作者对人格之追求。曾赞美“竹君子,石大人,千岁友,四时春”;其《竹石图》题诗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难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我国传统的绘画艺术自古就重视画竹,绝非偶然。竹子高尚的精神风貌和特殊的审美价值,不但激发出艺术家无限的创作灵感,而且也成为他们推崇和仿效的楷模。
    竹与中国古典音乐也有着重密切联系,竹是制作乐器的重要材料,中国传统的吹奏乐器和弹拨乐器基本上都是由竹制造而成。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证实,自周朝以后,历代皆使用竹定音律。故此,晋代就有以“丝竹”为音乐之代称,且有“丝不如竹”之说;唐代曾将演奏乐器的艺人称为“竹人”,可见竹是中国音乐文化中不可替代的物质载体。月色黄昏,牛背上响起牧童暮归的悠扬笛声,顿时成为夕阳下最优美的一景;漫漫长夜,才子佳人口对长箫,缕缕绯侧缠绵便成为穿越时空的激情流淌。竹音吹沉了一轮秋月,吹皱了一池秋水,吹出了我中华千万年的凄美爱情。
    综上所述,竹文化博大精深,爱竹情结根深蒂固,一身傲骨,屹立于赤县神州之山野,一腔虚怀,净化着炎黄子孙之灵魂;又似一泓清泉,滋润着国人的心田,哺育着后辈的成长。最后,我想用一副对联作为本文之结语:水知澹泊为吾友,竹解虚怀是我师!
    

文章来源:邸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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