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6~19日,山西夏县县委县政府举办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返乡纪念活动。我们将近二百名老知青参加了这项活动,回到当年插队的第二故乡省亲。一路上感慨良多,我回想起当年村里为我们知青建房的往事。
1968年12月20日,我们一批北京知青来到夏县祁家河公社东庄插队落户。祁家河地处中条山腹地,离县城150多里。我们乘大卡车沿着崎岖山路颠簸前行,进入山区时,看着那草枯叶落峰峦叠嶂的大山,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奇、震撼、希冀与失落并存。
大约有五、六个小时到了公社。我们去东庄的知青共22人,基本都是老初二的,那年17岁。东庄离祁家河还有十里山路,爬坡下沟很不好走。村里组织了老乡来接我们,他们很热情,扛起行李就上了山,我们跟在后面,边走边歇,一身大汗。到东庄后,我们十名男生集体住大队部的会议室,睡在用木板搭起的大通铺上。女生则分别安排在老乡家居住。那天正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发表,村里敲锣打鼓游行,一方面庆祝,一方面也算是欢迎我们这批知青。
我们在大队部的会议室整整过了一个冬天。那是座砖房,一个门、两扇窗户,薄薄的木门上镶着几块玻璃。房间并不保暖,人们出来进去,屋门总要打开,屋外阵阵冷风吹入,那年雪还下得特别大,有时屋内也飘起雪花。我们实在扛不了,就去找大队,记得一位村干部大声说:“啊,罢球,几歪(位)知识青年,都要冻毙球啦。”大队很快来人帮我们盘了个土炉子,并运来了煤(大队有煤窑)。为防煤气中毒,还帮我们仔细做了风斗。屋内温度迅速改观。我们要学做煤坯,还要把煤、土加水和稀,晚上封火。由于没有经验,常常半夜里火就熄了,早上起来,脸盆里的水和肥皂盒都结了冰,人冻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开始几乎天天都要重生炉子。大部分人打熬不住,春节前就回家了,我们留下的被安排到老乡家里过冬。大队干部鼓励我们说,天暖后,就帮我们盖房子,盖楼房。在大队部住宿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春天时,干活很累,一天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早上大家以为下雨不干了,就还睡在床上。大队书记一连喊了几次,无人起床。他一时冲动,怒不可遏,冲进屋内,一连把几个人的被子掀开,扔到了地上,心想真该给你们这帮懒汉一点再教育,结果好几个知青去公社告了状。其实那天社员都出工,正为我们的新房挖地基,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点个人尊严和隐私都没有。
春暖花开之际,如约开始为知青建房。我们参与其中,知道了山区建房的全过程,真长了不少知识。大队在村中最大的一块山坪上选址,傍近水井,背靠一面山坡,旁边还有几棵大柿树。这确是村里最好的地址了。在老把式的指导下,我们先跟着用小车拉土,把山坡削平取齐,然后开挖地基,直到挖出地下的硬土。村里几位壮劳力用挖出来的土打土坯,先往模子里填土,再撒点麦秸,然后用石杵捣平,再搬起来晾干。这活儿巨累,我们填土时,壮劳力告诉我们山村干活的四大累:割麦子打坯,扛木头看戏。问看戏何以很累,大家都站直了仰头插缝儿观看,一场下来精疲力竭。我们听完哈哈大笑。村里还有砖窑,我们把烧好的砖肩挑车拉,运到工地上备料。在地基上砌上大石头,顶上立柱,承重拐角处砌砖,中间的墙体用土坯,很快底层就有模有样了。村里有大工匠负责砌砖、泥土坯,我们当小工和泥递料,大家干活时有说有笑,也确实有趣。
楼房需要大梁、檩条、楼板等木料,先是几位村民进山把合适的大树放倒晾干。过一段时间,我们便和村里的壮劳力一起去搬运。3月18日,我们几名知青第一次和二十几位老乡一起进入中条山深处。林区景色壮美令人震撼,群山巍峨,巨石嶙峋,山路蜿蜒崎岖,被茂密的树丛遮蔽,林间鸟声啁啾,空气清新,几缕清晨的阳光穿透浓阴,峰前绝壁陡峭,山涧泉水叮咚,灌木紧簇,山风阵阵,青松翠柏,迎风摇曳,没踝的枯叶,漫山遍野。人的心境真是好极了。我们爬到山上,把伐好的树木,顺着山崖推下来,这叫“溜木头”或“放溜子”。到了山涧,把木料两头扎起来,大头捆好绳索,横穿木杆,再插入杠子,由四个壮劳力抬着,小头则是两人抬着,大头在前,小头在后,开始上山,每一步都要小心蹬实。有时还喊着号子,号子里也不乏荤话,“一二三啊,加油干啊,他嗲了个蛋啊,猛劲抬啊”。这是个非常累的活,只记得当时肩膀、腰、腿都疼得不行,心想要这样抬回村,简直不可能。每到狭窄、拐弯、上坡难行的地方,老乡就坚决地把我们换下来,就这样一换一抬,下午时分,终于回了村。每次抬木头回村,都要集体吃一顿好饭。所谓“每人豆腐半斤,白菜粉条不算”。
小楼房盖到第二层的时候,四周搭好了脚手架,也就是把柏木杆用藤条扎牢,铺上板子,人站在上面干活。一天下午,我们往上送砖和土坯,由于热情过高,料堆得太多,万没想到,一下把脚手架压塌了,大队主任等四人从二层上摔了下来。其中我们一位知青康海摔得最重,胸部划了长长一道伤口,下巴缝了两针,发烧在床上躺了两天。这次很是危险。
上大梁又是一个重头戏。大梁很重,房上两人用绳子套好上拉,一位有劲的壮汉,肩扛一头,登梯而上,咬牙瞪眼,宛如攻城,众人喊号助威,把一头搁在墙上,再上另一头。场面极是壮观。眼看着上好大梁,钉上檩条,盖上瓦,6月中旬,那座极具山村风格,又吸收了城里元素的两层楼房终于落成了。楼房每层七间、三个门。二层的窗户向阳,门开在背面,门和山体之间有二米,搭一个吊桥,出门要过吊桥,然后从山坡的小路下去。小楼边有两棵高大的柿子树,小楼离水井也很近,早上常能听到村民担水的声音。在不远处,还建了一座附属的公厕。
从此,这座小楼成了东庄知青的家和生活基地,我们劳动之余有了休憩的地方和个人空间。沐浴着清晨和黄昏的霞光,小楼在静谧中洋溢着生气。当初不知这座小楼是谁设计的,在建造过程中,我们逐渐成长,也和老乡社员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大家先后离开,常怀念那些质朴的老乡,记得那座霞光里的小楼。我在那生活了四年,后来还在梦中回过东庄,回到那座小楼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