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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
作者:持恒 日期:2024-03-06

 

雪  花


持 恒

 

又下雪了。

  凌晨3点,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是迷恋此刻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而是对下雪特别敏感,尤其是我们这里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不仅预示着最寒冷的季节来临,还提示着我一个念兹在兹、无日或忘的重要日子 ── 父亲的忌日快要到了。
  几年前,也是这个季节,父亲驾鹤西去了。每每望着墙上父亲的遗像,总为在他生命最后时光没能给他最好的照料而深感愧疚。可惜,再也无法弥补了。
  父亲是一位纯知识分子,20世纪五十年代初毕业于北京大学。他一生钟爱书本,箪食瓢饮,追求精神生活,曾就职于北京大学南亚研究所,专门从事人文科学研究。退休前,他几次作为访问学者赴澳大利亚、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工作、交流。解缚归隐后,仍矢志不渝,70多岁高龄还应香港某出版社之邀继续著书立说。记得书稿付梓之际,我熬夜在电脑上为他设计、制作了书的封面(见上图,封面反正面)。平时,他大部分时间心静如水,或在读书,或在电脑前辛勤写作,几无闲暇,直至85岁以后因身体实在欠佳而放弃。
  凡有成就者,均多种综合因素作用而成,诸如环境、家庭、良师、益友等等,都会影响一个人对生活目标的选择。我生活在文人家庭,耳濡目染,本应对父亲的职业有一种仰慕钦敬的敏感。可由于种种原因,我并未受到太多的家庭熏陶,“开窍儿”很晚。与父相比,自愧弗如,学问素养亦天资愚钝。在职期间,虽未空耗岁月,发表过专著(合著)、学术核心期刋重点文章、一般论文,以及墙上挂图、书中插图 、插画及其他作品,但自觉并未投入全部精力。与父不同,我较“物质”,自诩有些“经济头脑”,特别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人们纷纷“下海”的时期,也曾一度试着事业外另择他路,“开小差儿”去搞点儿“副业”。这是他不喜欢的,他一直希望我学术上有大见地,非拾人牙慧。可惜,我让他失望了,并没有“蚌病生珠”。
  每年这个时节都是我寄托哀思的时候,会想起许多父亲在世时的往事。此时此刻,天色朦胧、气温骤降,望着窗外缤纷而急促的雪花,记忆的闸门就像天上片片硕大的雪花,窸窸窣窣、洋洋洒洒。
  ── 想起平日里父亲望着我慈祥的目光;
  ── 想起儿时我做错了事,父亲教育我严厉的声调;
  ── 想起小学三年级,我第一次戴上鲜艳的红领巾回到家中,父亲满眼的欣慰;
  ── 想起我十多岁时,对绘画产生兴趣,经常胡乱画一些铅笔速写。父亲发现我这一兴趣,鼓励我学习画画,并请来绘画专业的朋友指导。由于当时我年少,对绘画也是一种语言表达事物的形式这一概念缺乏悟性,加之老师要求严格,几次课下来,产生了畏难心里,就轻易地放弃了学画的机会。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那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好在,我仅有的这点儿“绘画艺术细胞”,后来用于那个“火红的年代”工厂、车间出“专栏”、黑板报、大字报等。令人难忘的是1976年元旦,《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俗称“两报一刋”)发表了毛主席写于1965年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其最后两句“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登攀”也被“两报一刋”作为元旦社论文章标题。一时间,成为全国的热词、名句,车间主任要我把它写在车间门口的巨幅宣传栏上。于是,我登梯搭架,用油漆把整个宣传栏刷的红彤彤,再用白色油漆把这10个字分成上下行、每个字写成0.5米的仿宋字。其醒目程度,即便是从墙外往复的火车上看过来也清清楚楚。多年以后,这些雕虫小技又用于我的图集、墙上挂图、书中插图等出版物中的绘画;
  ── 想起我在远郊区县上班时,父亲不顾远途劳顿,往返百十余里专程看我时买的一套《西汉故事》(上下册)。这套书以讲故事的形式叙述了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刘邦进军关中,历经了几年楚汉战争,于公元前202年建立汉朝政权,直至公元25年刘秀称帝建立东汉王朝,前后近230年的一系列的重大历史事件。当时,我对此书爱不释手,下班后废寝忘食,一周内通读两遍。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通过《西汉故事》,我知道一些成语典故。如:“鸿门宴”“萧何月下追韩信”“萧规曹随”,以及一些历史事件和古代文物。如苏武牧羊、昭君出塞、“汉并天下”瓦当、马王堆汉墓帛画、金缕玉衣等。如此这些,我对中国历史饶有兴趣由此迸发;
  ── 还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过的一句最让我终生不忘的话。一次,父亲同母亲对话,父亲说:“等孩子长大了,咱们就可以闭眼了。”这句话,我当时听了没有任何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磨砺、世态的炎凉,这十几个字逐渐深深地刻入了我心里,字字千斤!因为,不是每位父亲都有这种想法;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一种使命感,深刻揭示了一位合格父亲对孩子、对家庭百般呵护的这份责任心,字里行间充满了人性的本质。或许,正是因为这句话,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爱心的种子。
  流年似水,父爱如山。这一切的一切所能想起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就像那窗外正在随风簌簌飘落的雪花,一点点、一片片、一簇簇、一团团,深深地注入了我的心田,使之永远不会融化。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父亲享年87岁,天假其年。他老人家一生正直敦厚、求真务实、为人善良、性格开朗、坦坦荡荡,对事业、对家庭负责任、有担当,就像天上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的雪花,不枉在人间留下片刻洁白。我,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位好父亲。他的优秀品格,已沉淀在我的记忆中,在我心中永远是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成为我做人的榜样!我要把它化作全家人道德人格的原始基因传承下去。
  每年,雪花纷飞的时节,是我内心最悲凉的时候,最思念父亲的时刻。每到此时,天上那随着凛冽寒风飘飘落落、清凉洁白的雪花,总会融作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不断地流淌出我深深地、深深地思念……
  (含泪写于2023年12月11日黎明)

  

  注:此为原文。见报后更名《雪夜思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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