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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根在中国——中亚东干人漫谈
作者:邸永君 日期:2006-11-20
    目前,国内的许多人或许不太了解,在中亚地区,存在着一个相当规模的回族社会群体,人数已达12万人。这就是居住在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和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交界处,被当地人成为“东干人Tunggan、дунган”的少数民族群体。当他们的第一代人来到这里后,被人问及来自何处时,曾以“东干””作答。东干(甘)即甘肃东部之意,因此得名“东干人”。其实,他们是中国西北部陕甘地区的回民。作为漂泊异乡的中国人及其后裔,他们在前苏联时期被正式认定为一个单一民族,并以“东干”冠名。其实,“东干”向来是外族(包括俄罗斯人和中亚各族)赋予他们的称呼,东干人中甚至有不少人不知有“东干”一词,大部分东干人仍自称“回回”、“老回回”,由于祖先来自中国中部地区,因此不少人还称自己为“中原人”。

                                        悲壮历史

    东干人的祖先,原本是生活在我国陕西、宁夏和甘肃东部的回民。他们历尽磨难,饱受煎熬,但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回首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我国西北地区爆发了回民反清大起义。大小战役数十次,起义军逐渐不支。清廷委派“威望卓著,熟悉韬略”的名将左宗棠为陕甘总督、钦差大臣,率清军12万,集十二省之粮饷、五大海关之税银,并外国银行筹借白银计5195万两,对当时反清最为坚决的陕甘回民义军进行惨绝人寰的清剿。“老弱妇女,亦颇不免”。在此情形之下,义军残部5000余人携家眷在其领袖白彦虎率领下,于1877年(光绪三年)隆冬时节踏上西迁的艰难旅程,前有雪山阻路,后有重兵穷追,他们扶老携幼,徒步翻过海拔6000余千米的多伦山,定居于俄国境内的秋河之畔。当时天寒地冻,义军且战且走,身后不时增加着一个个雪堆,每个雪堆下都永远地沉睡着一个同胞的亡灵。据统计,仅有30%的人达到中亚者,而大约70%的人或战死、或冻死、或饿死、或于雪崩中丧生。其景至惨,其情悲壮,令人不堪回首。后来,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成为东干人的主要聚居区,这里集中了80%的东干人。他们主要居住在吉尔吉斯斯坦的比什凯克、肯特区的米粮川、火星村、米丘林村;莫斯科区的亚历山德夫斯克;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江布尔、库尔达依区的马三成村;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安集延、费尔干纳等地。东干人在这些地区建立了一个个东干村庄,在这一地区生息繁衍,不断壮大。东干人的姓氏继承了回族传统姓氏,如马、严、杨,但随着与当地民族的部分融合,有一些姓氏也趋于本土化,如马耶夫、哈桑诺夫等等。                              
                                        未改乡音

    一百多年来,尽管他们孤悬异域,但一直将中华文化传统铭记于心灵深处。东干人中多数姓马,与国内回族一样,马是取于“马哈茂德”即先知“莫罕默德”的第一个字。他们仍以汉语为母语,当然是陕西和甘肃方言。他们使用着世界独一无二的,唯一把中文用斯拉夫字母(即俄罗斯字母)来拼写的汉语,拥有以斯拉夫语拼写的“东干语”报刊和完整的一至十二号(即小学至中学)的教材课本。由于与故土隔绝近百年,他们的语言中仍保留着前清时代的许多词汇。比如在他们的日常用语中,称总统为“皇上”;政府机构为“衙门”,警察为“衙役””;学校为“学堂”;妻子为“婆姨”;男孩为“娃娃”,女孩为“丫头”等等,不一而足,饶有兴味。
    更有甚者,不少女人的头饰和穿着仍保留着清代式样,这种“礼服”,是结婚典礼上的正规服饰。尽管他们已移居域外从最早130多年,但他们仍保留着古老中国很多习俗。以婚俗为例,东干青年的婚姻通常是通过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缔结,即当男女成人之后,经过媒人引线,家长首肯,并确定媒金、嫁妆后,方可完婚。青年女子从小学便要学会做针线活,自己缝制结婚用的嫁妆,尤其是婚礼服饰和鞋袜,均以旧时中国传统手工方法和刺绣工艺制作,并在结婚时穿在身上。婚礼当天,新娘还要把头发弄成清朝时代的“燕燕头”,这种风俗在当今国内已极为少见,却被远徙中亚的回民后裔保留了下来。
    在东干人家中做客,可以坐在八仙桌前,用筷子品尝凉皮等中式菜肴。东干人热情好客,宴席上煎炒烹炸俱全,我们会感到似曾相识,基本上是百年前清代的中式菜肴的风味。大型宴席使用方桌,一字排开,坐于板凳,每桌八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似乎使我们穿越时空隧道,又回到了几百年前。  
    东干人的传统特色早就引起当地人的好奇和兴趣,更让人类学家为之瞩目。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前苏联学者曾对东干人的社会生活做过极为详尽的调查,并真实记录了东干人储存蔬菜的菜窖、屋内的火炕、火盆、井上的辘轳、用稻壳填塞的枕头、被子上部缝上的被头等实用物品,就连最普通不过的筷子,也有几百字的专门介绍。至于东干语即中国西北语言中的“铺被窝儿”、“盘炕”、“睡房”、“客房”、“伙房”等常用语,以及他们所种植的韭菜、芹菜、蒜、大葱、豌豆、大豆、萝卜等蔬菜,都成了被大书特书的奇闻逸事。其实越是琐琐碎碎的事物,就越真实,也就越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与时偕行

    岁月不居,时代发展,东干人也处在不断变化不断前进之中。刚到中亚时,东干人得到了当地各族居民的支持和帮助,并加入了俄罗斯国籍(当时中亚地区已经被并入沙皇俄国)。当地政府帮助东干流亡者安排生活,提供种子、工具、建房材料。东干人在中亚拥有了新的家园,开始务农和经商,由于回族有商业天赋,不少东干商人通过从事新疆—中亚—俄罗斯贸易而成为富豪。在此过程中,族人的方方面面也在发生着深刻变化。开始时,男人留着长辫,穿满式服装,裤子不带口袋,大档,腰围宽大,裤腰和裤脚系带。夏季的衬衫是开口、偏襟带纽襻的“汗衫子”和上下开襟的“马褂”,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如今只在节日、婚礼等场面才能偶能见到此类服装。女人着装的传统特色保持较好,它们至今仍经常身穿色彩艳丽、样式独特的旗袍、长衫,几乎和清代毫无二致。人称为“袄儿”的长衫、直立领,右开衩,袖较宽,用色彩艳丽的丝绸缝制,体现出女性优美的身段,领口和袖口加边绣花。手里再拿上一幅丝帕,更衬托出女性的妩媚。裤子直垂踝骨,裤脚边也镶着宽宽的绣花边,结婚时还穿绣花鞋。而中亚年轻妇女在公共场合的盖头,在东干人中很少有人效仿。
    语言方面,他们都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大多数上年纪的人汉语还算熟练,年轻人也可以勉强用中文交谈,带有浓重的西北方言腔调。目前中亚地区的东干人按其方言差别分为两个群种,即甘肃群和陕西群。他们的口语是中国陕、甘、宁方言,还夹有波斯语、俄语等借词,书写语言使用以俄文字母创制的“东干文”。称中国是自己的“舅家”,并为自己是中国人后裔而感到自豪。
  政治方面,从第一代移民开始,他们就已积极参与了当地的政治社会生活,并先后参加了俄土、俄日战争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涌现出许多英雄人物,如吉尔吉斯米粮坊村的王阿訇,曾获苏联最高英雄奖,该村还为他建立了英雄纪念馆。而政治人物马三奇,在哈萨克回民村营盘以及阿拉木图市,都有街道以他来命名。东干人已融入所在国家之中,由于重教崇文历史惯性的作用,他们曾是全苏联少数民族中平均文化程度最高的民族,人才辈出,先后涌现出大批卫国英雄、学者、音乐家、画家等,为所在国的进步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随着前苏联解体,中亚各国相继独立,东干人又一次经历了历史大变迁。由于有语言上的便利,当今有许多东干人参与中国和中亚国家的贸易往来,不少人成为在中亚的中资企业的翻译,也有不少人直接从事边境贸易活动。东干人以勤劳和智慧不断为自己创造着美好的生活。
    故土难离,故乡难忘,东干人对祖国怀有深厚的感情,也有着复杂的感受。1990年,吉尔吉斯斯坦著名东干族学者、东干学创始人之一的苏三洛院士访问中国。当他重返“老家”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珠黄皮肤的乡亲时,他热泪盈眶的双眼相望的却是“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新一代。他百感交集地谈道:“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这是一种多么凄楚的痛!当年祖辈被清军穷剿不舍,从逃出祖先土地的大门,到再一次回‘老家’探望,竟整整经历了一百二十个春秋!”直到今天,在中亚各地的东干人仍以“乡音未改”的母语自称“老回回”、“中原人”,他们对故乡中国仍是“玉壶冰心”。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我们的根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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