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文对照郑板桥《竹石诗》书页 

潍坊博物馆藏郑板桥《竹石图》刻石拓片 

深圳博物馆藏郑板桥《竹石图》 

前辈史家，多精于考据。以当今学术术语论之，即注重细节，着眼微观。此乃学者立身之本，起步之基。而当今学人，受时代风气影响，“激扬文字”者寡，“指点江山”者众。此辈大多不屑为细节微观而损耗精力，惯于出语惊人，豪情万丈。乃至不少著述若飞蓬遊转，飘然无根；虽鸿篇巨制，却不知所云。

宋玉《风赋》有云：“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学术创见，必自发现问题始；而发现问题，必起于疑；疑，则需学养与识见为前提也。

清代画坛，“扬州画派”颇具影响；而郑公板桥（1693年—1765年）乃执牛耳者。公名燮，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少孤贫，天资奇纵，不染流俗。以德才立世，科举起家，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曾任知县，颇有政声。后辞官高蹈，辄偕友朋寄情山水、诗酒唱和。晚年卜居扬州，鬻画为生，与画家汪士慎、金农、高翔等诸君遊，时人有“八怪”之目。

板桥擅画竹，亦工诗。尝作《竹石图》，并附七绝一首，云：“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此诗脍炙人口，几至妇孺皆知。然以方位对应时令、星相循序位移等角度论之，“东西南北”之表述，则大不如“东南西北”更为精准合范。首先，东南西北与春夏秋冬四季相合。一年四季，物换星移；北斗七星，斗柄长转。春指东，夏指南，秋指西，冬指北。而四季顺序固定，与天地相始终。故“东南西北”对应“春夏秋冬”，自然合序，顺理成章。其二，日、月东升西昃，昼夜交替轮回。自东而南，自南而西；古人依想象，认定夜间日、月必由北而复转至东，亘古不变；故“东南西北”之序，由来久矣。

某日，吾突发疑问，板桥以进士出身，学养深厚，必当精虑及此。于是查验山东潍坊博物馆藏板桥《竹石图》刻石之拓片。果真原作乃“任尔东南西北风”！且第二句原作竟是“立根原在破崖中”。仅28字之原作，于流传过程中，因以讹传讹，竟有三字有误，谬之大矣哉！板桥老先生若泉下有知，必捶胸顿足，长嗟短叹焉。

其实，此诗尚有另一版本，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乱崖中；千磨万折还坚劲，任尔癫狂四面风。”此诗引自深圳博物馆所藏之郑板桥《竹石图》，乃中山大学已故教授、著名古文字学家商承祚先生捐赠之物，经多位专家掌眼，鉴定为真品无疑。然流布不彰，诸君姑且一阅可也。

《中庸》云：“致广大而尽精微。”意为“既要追求广阔宏大之心胸视野，又当具备精准细微之辨别能力”，真修身之要领、治学之达道也。

永君按：《红楼梦》中，有“假作真时真亦假”之儆语。陷落于“泡沫学术”几无以复加之当今时日，尚有多少“以讹传讹”、“吠形吠声”之成论大行其道，畅遊无阻，亦未可知。切望与诸君相互砥砺，莫因善小而不为，逐一摈除，以正本清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