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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法先贤 任重道远”系列之卌六:砚之谱系
作者:邸永君 日期:2015-09-17

端砚之琴棋书画砚

端砚之琴棋书画砚

歙砚之桃花砚

歙砚之桃花砚

洮砚之一帆风顺砚

洮砚之一帆风顺砚

砚又称砚台,与笔、墨和纸合称“文房四宝”,伴随文人雅士久矣。用之于和墨、舔笔,作书、绘画,观赏、把玩,给我们带来了诸多襄助与快乐。而名贵砚台,其实用价值不断弱化,逐渐从普通工具升华为艺术珍品。近日偶来兴致,将其脉络稍作梳理,匆匆奉上,以飨读者。

一、砚之起源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砚,石滑也,从石见声。”滑训作利,与研磨同义。的确,文房之砚,起源于研磨之器,所以砚之现身,为时甚早。据宋·苏易简《文房四谱》载,昔黄帝得玉一纽,治为墨海焉。其上篆文曰“帝鸿氏之研”。虽不可信,但早在石器时代,先民便开始使用各种研磨器,当属事实。最初用以磨制工具或磨碎谷物,后因画图写字需用墨汁,需将天然墨块或人工墨丸磨成碎末以便加水和之,于是便出现了专门研墨的砚台。据考古发现,在西安半坡、宝鸡北首岭等地都曾发现仰韶文化时期的研磨器,槽臼内还残留着研磨过颜料的痕迹,说明新石器时代就已有之,至今不下五千年。当时典型的石砚配有石质磨杵,表明研墨需磨杵之助方可完成。春秋战国时期,砚已成常见之物。湖北雲梦秦墓中,即曾出土牍、墨、毛笔和石砚。

汉代,砚之使用更为普遍,汉墓中常有古砚与墨丸同时出土,有石砚、陶砚,长方四足状、圆形三足状等多种,乃古砚发展首次高峰;东汉至魏晋,古砚并趋向定型。长条墨碇出现后,可以手持墨碇直接研磨,磨杵被淘汰,使古砚制式产生重要革新,形成沿用近二千年而不变的基本体式。后历经南北朝、隋唐直至两宋,不同材质、形制之砚纷纷出现,制砚进入繁盛时期。宋代文人痴迷佳砚、把玩美砚、收藏名砚,蔚然成风。为砚史第二高峰。
元、明两代,砚材愈多,砚品愈丰,砚形愈繁,砚雕愈美,且砚之铭文更能体现文人气质。元代之砚,多沿宋制而略显粗犷;明代则简洁而流畅,审美追求更上一层;时至清代,砚工集历代之大成,选材唯谨,雕琢必精,铭文往往别出心裁,古砚发展出现最后一次高峰。

二、砚之种类

汉末南安太守刘熙所撰《释名•书契》云:“砚,研也,研墨使和濡也。”可见,砚乃研磨工具。只有具备发墨而不损笔,贮墨而不易涸,研磨而无声响等优点,且质地须细密,造型须美观,具有实用与欣赏双重价值者,方可称美砚。经过数千年不断开发,时至今日,有文献记载的仅石砚一类,便已达130余个品种,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古代石砚,多取自天然砾石,隋唐以后,陆续开发出端石、歙石、鲁石、洮石等适宜制砚之石材。石材之外,还有玉砚、瓦砚、漆砚、铁砚、陶砚、瓷砚等,共有数十种之多。

尽管制砚取材宽泛,但最具实用价值也最具生命力者当属陶砚和石质砚。东晋时出自山西绛州之澄泥砚、唐代出自广东肇庆之端砚,晚唐时出自安徽婺源之歙砚,两宋时出自甘肃临潭之洮河砚,是公认的“四大名砚”。前者属陶砚,后三者则均为石砚。

陶砚始于汉代,后世也多有烧制。现今仍存于世的西汉“十二峰陶砚”,奇峰竞拔,形象古朴而生动,当属传世美砚台之精品。唐代,有三彩砚,于唐代墓葬中多有出土。宋代,陶砚数量大增,且造型更加完美。武昌县有名匠万道人,所制陶砚极精致,砚底刻有篆文“万”字。湖南省博物馆现藏有万道人刻制长方陶砚一方,足可与端砚、歙砚相媲美,甚至在当时的价钱超过前两者的价钱。曾有一文人买过其制作的一方陶砚,磨研30余年仍然发墨如初,被此人视如珍宝。

跻身“四大名砚”之澄泥砚更是陶砚精品。其制作过程独特,工匠要从河水中筛得极细之泥土,制成坯块,风干后再雕琢成砚形,置于火中烧炼,其砚乃成。而极品性能甚佳,一匙之水,经旬不涸,一洼之墨,盛暑不干;其坚实如铁,叩致金声,刻之无痕,抚之如玉,呵之生津,深受文人雅士喜爱。唐以前,歙、端石砚尚未出现,陶砚与瓷砚便充当起主流研墨器之角色。即使在石砚崛起之后,澄泥砚仍以品质优良而得以长盛不衰。但因其为人工烧制,产地分散,技艺不同,所以不像石砚可成一方特产,质量也参差不齐,差异巨大。虽有佳品,但劣质者亦多。收藏界普遍认为,山西绛县和江苏宝山所产之澄泥砚,质量相对较好。辨别优劣,主要取决于颜色与斑点。鳝鱼黄最佳,绿头青次之;土黄色而有斑点者,称砂斑,大者称豆瓣砂,小者称绿豆砂,斑点大小相间者为上等,很适合落墨。

陶砚中,尚有瓦砚,乃由古瓦改制而成,多取自秦汉至两晋时宫殿殿瓦,如阿房宫、末央宫、铜雀台等。瓦砚之盛,可上溯至唐代。因殿瓦所用之土,质极细腻,烧制工艺甚精,不易渗水,特别是铜雀台瓦,瓦土与胡桃油相拌,再加入黄丹,铅、锡等物,所以成砚后质地细腻,坚硬如石,不费笔而发墨,因而别致而珍贵。但传世极少,市场价值极高。

与陶砚相近者,尚有瓷砚。随着瓷业的发展,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青瓷砚开始现身。瓷砚多有数足,用以加高砚身,与当时多用矮几、席地而坐之习俗颇相适应。三国时期,瓷砚制作相对精细,砚上配盖,多为三足,形状多为力士或熊形,砚面平坦,水与墨尚不能分开,是其缺陷。至西晋时期,砚足形制多为蹄足,且较之三国时期为高,工艺也比较精巧。东晋时,砚面已开始突起,已不限于三足,而以四足、五足者居多。南北朝时,砚面更显突起,足数更多,一般为6至8个。但工艺反而日益粗糙。隋代,砚足由蹄形足改为水珠形滴足,砚面更为突出,利于水与墨之分离。唐代,砚型有很大改进,砚面平坦,四周有沟槽以供存水,砚面以下则是圈足,圈足外撇,圈足周壁上往往镂孔。而有圈足与砚面之间的假足则更多,常为装饰。宋代是瓷砚制作的高潮,出现了白中泛青的影青瓷砚,极耐磨研的龙泉瓷砚、建窑墨瓷砚和绿瓷砚等,在色泽和形制方面均有独到之处。明清时瓷砚仍不乏上乘佳作,现上海博物馆藏有清代青花圆形瓷砚一方,代表着清代瓷砚的制作风格。

除澄泥砚外,陶瓷砚之辟雍砚很具特色。隋唐时期,工匠模仿辟雍形状设计出辟雍砚,是极富观赏价值的艺术珍品。六朝时期,流行一种造型为带足圆盘的瓷砚,属隋唐时辟雍砚之前身。到隋唐时期,发展成圆形多足的辟雍砚。辟雍砚砚面居中,研堂与墨池相连,砚台中心高高隆起,砚台四周留有深槽储水,以便书画家润笔蘸墨之用,显示出它的实用功能。砚的下部用为数众多的珠足承托,足部明显突出,往往还有纹饰。辟雍砚的造型独特,显示出制作者独具的匠心。

尽管陶瓷砚占有一席之地,但石砚无疑是砚之主流。广东之端砚,安徽之歙砚,甘肃之洮砚,均跻身“四大名砚”。端砚取材于广东肇庆高要县东南端溪之烂柯山(又称斧柯山)因其“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且不损毫,宜发墨,所以自唐代问世以来,便颇受文人学士青睐。加上纹理绮丽,各具名目,加工技艺日益精湛,地位越来越高,最终雄居我国石砚之首,且长盛不衰。然端砚佳品,并非完全出自端州。明末清初,苏州制砚水平陡升,技艺日益精进。著名琢砚艺人顾道人,堪称高手。其子圣之,弃学从艺,制砚皆仿古式,风格朴拙,名重一时。因其子启明早逝,其媳邹氏承其技,人称顾二娘,制砚水平超越顾家前人,成为驰名宇内之琢砚名师。康熙末,闵人黄莘田宦游广东,卸职后定居吴们,将带来的端州上好石材交顾二娘琢制后收藏,并自取斋室名为“十砚斋”。现故宫博物院藏有一方“洞天一品砚”,乃其传世佳品之作。顾二娘无子,以娘家侄儿为嗣,名顾公望,字仲吕,也以琢砚为业,曾应诏进京为宫廷制砚。

歙砚取材于江西婺源县(唐属歙州)龙尾山一带溪涧中,故又名为龙尾砚。其石坚润,抚之如肌,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滑不拒墨,墨小易干,涤之立净。自唐以来,一直保持其名砚地位。

洮砚亦称洮河砚。其料取于甘肃卓尼(唐属洮州)一带洮河深水处。因其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保温利笔,北方最为贵重,宋时已经稀少,解放后又恢复生产。洮石多为绿色,水纹奇幻,故又名洮河绿石砚、洮河绿漪石砚。

三、砚之收藏

收藏美砚,乃文人一大雅好。“四大名砚”自不必言,来自松花江的玉石砚、山东淄博的红丝砚等,也是绝佳收藏对象。就价值而论,收藏首重材质。材质好则价格高。二是雕刻工艺,亦是影响价值的重要因素。此外,造型品相,亦是参考点。方砚、圆砚比品相不规则之砚价格高出许多;还有关键一点,“砚贵有名,身价倍增”,即砚面之铭文,有铭文尤其是出自名家者,身价要高出无铭文者多倍。

鉴别古砚,要点有六。一曰材质优良,端石、歙石、洮石之砚,均有收藏价值;二曰古,年代越久远,价值往往越高;三曰精,雕工须深湛,明清时期雕刻工艺最佳;四曰名,有名人题款之砚,价值更高;五曰特,有时代特征之砚最好;六曰美,造型须美观,砚体须完整。

砚之收藏,需要眼光。行家鉴别步骤有五。一曰看,即材质、工艺、品相、铭文等;二曰摸,用手抚摩以感觉是否滑润细腻。滑润者石质必佳,而粗糙者石质必劣。三曰敲,以一手数指托住砚台,另手以指轻击之,侧耳听其声音,端砚则以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歙砚则以声音清脆为好。四曰洗,将砚内墨痕洗净,以便确定是否有损伤或修理过的痕迹。修补之处颜色与原色必有差异。五曰掂,规格相同之砚,重者则佳好,轻者次之。

四、砚之雅趣

在文房四宝中,砚以其型质兼胜,光润,最具收藏价值,也最受文人墨客珍视。观赏把玩,不忍释手,将心得感受作文赋诗以记,所以自古不乏关于名砚之佳作。如唐·李长吉之《青花紫石歌》,柳公权之《论研》;宋·欧阳修之《砚考》、苏易简之《砚谱》,米芾之《砚史》,李之彦有《砚谱》,无名氏之《歙州砚谱》、《端溪砚谱》等;元·汤仲谋之《古研辨》,倪云林之《端溪翠涛研诗》;明·陈眉公之《研品》,董思翁有《砚录》;清·唐衡铨之《名研图》、《古研考》。黄点苍之《端溪砚汇参》,朱竹坨之《砚小史》,高凤翰之《研史》等,皆是记录文人鉴赏把玩美砚之作。

砚可给主人带来无穷乐趣。据梁启超《饮冰室文集》载,百日维新失败后,梁流亡海外,友人唐浏阳所赠、江建霞刻铭的一方菊花端砚亦未遑带走,婉惜之余,自伤“今赠者、铭者皆已没矣,而此砚也复飞沉尘海,消息杳然,恐今生未有合并时矣。念之凄咽。”知己黄遵宪闻之,以上佳端砚一方持赠,并附上《媵一铭》拓本,铭曰:“杀汝亡壁,况此片石。衔石补天,后死之责。还君明珠,为汝泪滴。石到磨穿,花终得宝。”而梁失砚复得砚,“狂喜几忘寝餐”,可见其爱砚之情的深厚与真挚。

随着书写方式的改变,砚台与我们已渐行渐远。重温先贤雅好,未免唏嘘,而徒发“今昔是何年“之叹也。

 

文章来源:邸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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