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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怀念凌海成兄
作者:邸永君 日期:2023-12-05
  二〇一八年九月末,海成兄(左)与笔者合影于北京弘慈广济寺后禅院
  二〇二〇年一月初,海成兄(右一)与邓雷弟(左一)、殷燕召君(左二)及笔者雅聚小酌
  二〇二三年十月初,海成兄(右)与笔者合影于京北天通苑凌府书斋
  遵海成兄嘱,笔者镌朱文法名印:海澄
  诗曰:
  凌兄海成,才华纵横;
  相见恨晚,心仪道同。
  纂修寺志,经夏历冬;
  积劳抱恙,药石无功。
  绵延三载,西行往生;
  未得相送,悲戚莫名。
  《北京弘慈广济寺志·下卷》前执行主编凌海成居士,乃吾师之师邓公文如先生长女邓琰女史伯男,大吾一轮,同肖鸡;且生辰为同月同日,真真巧甚,遂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兄天资聪颖,幼承庭训,学富五车,人才一表;耽文辞,多著述,精音律,擅鼓琴,膺“中土佛教音乐首席专家”之誉,可谓名至实归。且宅心仁厚,博恰风雅,慧根深厚,中年皈依三宝,法名海澄。曾嘱吾篆印一方,得而喜之,辄用于落款。
  人至古稀,多有病痛。记得数载前,兄即曾多次谈到,岁逾朽年,恐来日无多。吾每每以为戏言,未料得一语成谶。二〇二〇年初,兄与吾及挚友殷燕召君尝雅集于西城义达里邓师祖季孙雷弟府上。弟心思缜密,见凌兄气色不佳,消瘦明显,遂嘱曰:“迩来大哥有些脱相,宜尽快去医院查体,确定原因,及时施治。”兄频频颔首,深以为是。旋即就医问诊,竟确诊为肝癌晚期,虽多次化疗,体力耗尽,却疗效不彰,回天乏力。又遭逢新冠高悬,疫情肆虐;素绢遮鼻,道路以目;隔邻为壑,民不聊生;乃至咫尺天涯,见面无望。虽时通音问,互递佳茗,却只能怅望北天,心飞神驰,而不得登门探望,亲睹真身。阔别三载,至今岁相见时,兄已是形销骨立,法相清癯,却仍目光如炬,谈笑风生;坚持每日诵经打坐,心如止水;柔韧刚强,令人钦敬。此后,吾又曾两度拜访,促膝长谈,千言不倦;几番告退,皆被兄阻;时针提速,转眼日沉;执手门廊,不胜依依。
  始料未及者,昨与雷弟通话,方知兄于上周五(十一月廿四日)十四时四十分往生净土,葬礼已毕。兄临终发愿,丧事从简,不可劳烦同事友人;故未告知于我。善缘深厚,情同手足,竟不得相送,只能抱憾终生,徒呼奈何。
  天旋地转,月明星稀;兄之笑貌音容,挥之弗去,不时浮现眼前。古往今来,书生百无一用,唯命笔为文,聊抒所感,以彰凌兄功德,兼表哀思。半年前,雷弟主编《邓之诚先生藏影集》,曾嘱凌兄与吾各撰序文。吾序交稿在先,只待凌兄妙笔。最后一次见面时,兄以《序稿》见示,并嘱吾润色把关。吾领命归巢,立搦拙笔;字斟句酌,不负兄托。转发雷弟,幸得首肯。云与吾序并交书局,以待付梓。然《藏影集》未刊,兄竟西行;遂成绝笔,弥足珍贵。现将兄序及拙序附之文末,以飨同道,兼慰凌兄在天之灵云尔。
  
附:
  《邓之诚先生藏影集》序一
  
  这本摄影集中的照片,是编选者邓雷表弟从其祖父邓之诚先生旧照片中精选出来的。邓之诚先生字文如,号五石,是我的外祖父,更是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曾任北京大学、辅仁大学、燕京大学教授。
  我第一次见到这些照片,距今已有七十年了。当时外祖父住在燕京大学小东门外的蒋家胡同二号,院内北屋是一大排房子,中间有一间,叫小北屋,我姨母仲子潘作藩表哥有时睡在里面。书架贴近屋顶的最高处,堆放的大多是线装史书,我看不懂;中间堆放的是《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镜花缘》等,当然,更多的是《随园诗话》《老残游记》一类书籍。我最初读到这些名著,也在这里。第二层除书籍外,还有一些小文玩。现在看起来,应该都是很有价值的文物。这些物件,外祖父不让我们动。我当时曾弄坏了一支宝钗,原主是清宫有地位的一位娘娘。怕遭训斥,就藏到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了,所幸外祖父始终未能发现,因而躲过一骂。
  书架最底层,堆积的全都是照片册,这地方是我之最爱。照片集之多,数不胜数。所有照片,都是西洋人所摄。照片集与其他书籍,均来自琉璃厂书店老板专送。有时是遣伙计送来。进门作揖行礼,然后从背上取出一个长方形包袱皮,在地上铺开。里面的书有两类:一是早已请书店老板代为寻觅的。一旦找到,便匆匆送来讨赏;另一类则是老板估计邓先生有可能收藏的。收下的洋人照片集,自然会归到小北屋。我就蜷缩在角落里,尽兴浏览,一忘天地。
  我最喜欢的照片,是比武、砍头、审讯、杠枷充军的;其次是算命、掼跤、变戏法、说书、拉样片的;再其次是驯鸟、叼钱、熬鹰、抽大烟之类。我不大喜欢诸如北洋军阀、达官贵人、名媛纨绔、遗老遗少、太太小姐、洋人女子等各色人等的肖像,以及名胜古迹等。后来发现,这部分才是最有历史文化价值者。许多历史事件、重要人物的照片,都能找到。侧面或背面大多有旁注;或人名、或地名、或古道、或残垣、或古寺、或历史事件等。外祖父珍藏上述照片的价值与意义,主要体现在这些题记上。作为史学家,外祖父所集所藏之一诗、一画、一古器,都是珍贵文物,皆可用来证史。
  上世纪五十年代。外祖父将这批照片集联同八百多函珍贵古籍,半捐半售给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武作成先生代表科图接收了这批珍贵文物。邓宅各室皆空,只有角角落落,尚残落些许。这便是今天大家幸能看到的片羽吉光。邓宅无书,如同失魂;阖家垂首无语,备感凄凉。
  我久卧病榻,已不能文。而邓雷表弟不坠家声,倾心向学,独力推出《历史旧照集》;刊印在即,特嘱序于我,于情于义,安能辞焉。无奈才思枯竭,唯尽心尽力,仅就所知,罗列于上,序耶非耶,惭愧不已。
  是为序。
  凌海成
  癸卯深秋于京北天通苑
  
  《邓之诚先生藏影集》序二
  
  一年来,应邓雷弟邀,得为辨识其先祖父文如先生珍藏旧照之题记助力,因而有幸先睹,沐浴光华;大长识见,甚可乐焉。
  文如先生名之诚,号五石,前清翰林后裔,曾配合林公则徐完成“虎门销烟”壮举之时任两广总督邓公廷桢太史,是其曾叔祖。先生原籍金陵,诞于川,长于滇;幼承庭训,遍涉经史;生有异禀,敏慧超群;才华横溢,豪气干云。弱冠即任《滇报》主笔,为推翻帝制、创建民国而张目呐喊。后国事日非,心灰意冷,遂退出政界,倾力治学。先后执教于北大、燕大,传道授业,树蕙滋兰;春风化雨,桃李满园。吾师锺翰先生投于门下,入室登堂,情若父子,感念终生。
  文如先生人才一表,风度翩翩;不苟言笑,望之俨然。兼祧仁者之忧国忧民、学人之著书立说、骚客之吟诗作赋、雅士之书画金石;尤擅篆刻,精书法,好摄影,通音律,长鉴赏,富收藏,有古名士风。更以境界高远,文釆斐然而为学界所重。锺翰师曾郑重嘱我,须精读先师所撰《中华二千年史》《骨董琐记》《清诗纪事》等,并断言:“他日,尔若能得文如师文笔之半,即可纵横天下,卓然成家。”我深以为是,亦步亦趋;渐有所悟,得大益焉。
  七年前,我应演觉方丈之邀,任《北京弘慈广济寺志·下卷》之《人物志》主笔,而有幸与执行主编、文如先生长女邓琰女史伯男凌海成兄相识相交;复经兄绍介,与雷弟结缘。竟近居比邻,一见如故;自是过从甚密,情同手足。雷弟乃文如先生季子邓珂公独子,秉承家风,颇好风雅,将先祖旧藏奉若珍宝,倾力呵护,幸存者多。橱箧案几、笔墨纸砚、典籍、文稿、印章、旧照等,不一而足;皆上乘精品,观之悦目,抚之润心。
  文如先生好摄影,兼喜收集、考证传世写真。存留至今之清末民初旧照,达五百余帧。最富价值者,当属人物照。图中人物,多为政坛巨擘、各界翘楚;且帧帧清晰完整,放大不虚;穿越百年,宛如谋面。  
  更值称道者,文如先生对每帧旧影皆详加考证,以蝇头小楷书于图背或四边;包括获取途径、事由、地点,并逐一标注人物姓名;于近现代史研究领域,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如“清光绪甲辰恩科座师及诸协理合影”之裕德太史法相,已上传网络,大有拾遗补阙之功。因岁月冲刷,题记文字已多见磨损;而字体行草相兼,辨识非易。蒙雷弟信任,我二人不惜耗损脑仁,用尽解数;考证推演,切磋琢磨;历时数月,已全部完成释读作业。然囿于学养功力,舛误仍在所难免,恳请方家同道正之。
  此番首择百帧旧影,结集成册,限量出版;价值几许,当由鉴赏者评说。付梓在即,弟特嘱序于我,以文如先生再传弟子、海成邓雷兄弟莫逆之交,又何敢辞。故遍索枯肠,东鳞西爪,草草成篇,匆匆奉上,竟无暇虑及文辞之不达、识见之疏浅也。
  是为序。
  邸永君 
  癸卯孟秋于西城砖塔胡同太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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