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部大楼周围“贡院东街、贡院西街、贡院头条”等地名便可获知,它是兴建在明清贡院遗址之上的“后起之秀”。或许是人意安排,或许是天意如此,中华文脉之绝续,几个时代之废兴的历程竟可浓缩于京城建国门内这块小小空间。
提起贡院,今世之人大多已不知其为何物。但在明清两代悠悠五百年间,却是华夏莘莘士子梦绕魂牵之所,其一生之荣枯宠辱,皆系于斯。在这里,曾回荡着多少金榜题名者得意的欢笑,也曾撒遍了无数名落孙山者辛酸的泪水。此时此刻,穿越时空,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既难以割舍,又好梦难圆的科举时代。
贡院是专门为科举考试建造的考场,当时便布于全国各地,而北京贡院位居其首。在这里,每逢子、午、卯、酉之年的八月要举行直隶和顺天府乡试;逢丑、辰、未、戌之年的三月举行礼部会试,因而是全国科举考试的中心。它始建于明永乐十三年(1415),因考试规模不断扩大,场所不敷应用,因而于正统三年(1438)、十一年(1446)曾两此增修扩建。万历二年(1574)再次大兴土木,气象一新。明清鼎革,烽火连年,但贡院未受兵燹之灾,完好无损。清承明制,科举更盛,朝廷对贡院多次予以增益。乾隆二十七年(1762)增南围墙二砖门,并扩充大门、二门等建筑;光绪初年,因应试人数大增,号舍(考场)拥塞不堪,遂将院址北扩,面积大增。
贡院建筑整体布局谨严,气势宏大,雕梁画栋,墙垣高耸,有围墙三重,了望亭六座,足见当年考试气氛之紧张与肃穆。清末最盛时,共设号房114连(排),可想见科举之规模。据时人回忆,举子应试入场前须经唱名、搜检等极其严格的手续,答卷时外有兵丁监视,形同罪囚;而稍有不慎,往往即被拖逐出场,时人多有“斯文扫地”之诮。
天有不测风云,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咆哮进京,慈禧老佛爷仓皇西窜,京城大祸临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贡院被大肆掠夺,以致面目全非。加之乱民趁火打劫,纷纷拆房毁屋,偷取木石砖瓦,数月间已成东城墙边的一片断壁残垣。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年),又逢大比,京师贡院无法再用,只得取消。至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年)才得补行,却又只能在河南开封惨淡经营。真可谓文脉似风烛之弱,国家有累卵之危。未几,国内废黜科举之声日高,终于有光绪三十(1904)年清廷“于明年永停科举”之诏,一个持续千余年的科举时代就此草草结束。“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自此贡院告废,“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渐被世人所遗忘。
民国初年,百废待兴,政府无暇顾及此地。至1921年,在贡院遗址上建起楼房,曰“模范商场”,未几改成民居。三十年代后期,故都沦陷于日军铁蹄之下。倭寇丧心病狂,竟于此处建造“神社”,以供奉强盗的亡灵。致我人文圣地蒙羞,其用心之阴毒可见一斑。为方便进出,并于“神社”东南旧城墙开凿一门,曰“启明门”。贡院故地,时有狼影绰绰,犬吠狺狺。长城内外凄风苦雨,神州赤县星月无光,中华文化跌到了灭顶的边缘。
古语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1945年,国家光复,“启明门”更名为“建国门”,所谓神社也灰飞烟灭。后部分房屋被用做国立北平艺专宿舍,渐复斯文之气息。
新中国成立后,国势日隆。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学部依托此方宝地逐步发展,蒸蒸日上。1977年,又以学部为基础成立中国社会科学院,预示着中华国运大张,文化昌盛的时代即将来临。不久,沐浴着新时期灿烂的阳光,院部大楼拔地而起,它面对十里长街,背靠玲珑花园;晨观”彩虹”映日,暮闻梨园唱晚;集天下之英才,迎四海之耆硕;承数百载之文脉,启新千年之灵光。无数先哲前贤如若有知,定会含笑于九泉之下矣。
文运系于国运,历朝历代盖莫能外。抚今追昔,感慨良多,特成此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