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玉文化,是依托于玉石制作的各种工艺和产品而逐渐形成,经鉴赏和审美而不断发展升华的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其于石器时代便发其滥觞,更随时代更迭而不断发展,经久不衰,日臻完善,不可不谓源远流长者也。
石之美者
夫玉者,质地细密、色泽淡雅、温润光洁之美石也。其储养光华,扣击有声,坚硬似铁,晶莹含翠,在众多石类材料中脱颖而出,备受世人喜爱。国人眼中之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即文化学意义之玉,范围宽广,不仅包括软玉、硬玉,还包括水晶、玛瑙、蛇纹石、汉白玉、绿松石、青金石等品种;而狭义则专指矿物学意义之玉,分为软玉(nephrite)和硬玉(jadeite)。软玉,乃硬度为莫氏6-6.5度,比重2. 55-2.65,其主要成分是硅酸钙之纤维矿物。而硬玉,则专指翡翠,硬度为莫氏6.75-7度,比重3.2-3.3,成分则以硅酸钠和硅酸铝为主者。硬玉在18世纪后方为中国玉匠广泛采用,因此,中国古代玉器绝大部分为软玉制品。
中国是世界上主要产玉国之一。不仅开采历史悠久,而且分布地域极广,蕴量丰富。在中国,玉矿带可分为三大板块:一是我国东北、内蒙古延伸至俄罗斯地区;二是我国江浙地区一直到台湾;三是新疆、西藏和青海地区。而新疆和田、河南独山、辽宁岫岩、陕西蓝田,并称我国四大美玉产地。目前,中国与中美洲和新西兰并称为世界三大玉作中心。
以玉避邪
早在远古时期,我国先民便开始了制玉探索。在先人心目中,自然万物本身皆蕴涵着固有的生命潜能,皆有着与人类相同的灵性。这就是所谓“万物有灵”的观念。而作为生命本源的“灵性”和神秘生命力量,则弥漫于各类物质之中,通过与人类的接触、感应,与人相互渗透和传感。于是,原始宗教信仰应运而生。在这种宗教情结的驱驶下,先民们努力营造出一种充满灵性的神秘氛围,其具体体现便是将各种形象通过纹身、佩饰等方式,与各种人类自身以外的神秘对象进行渗透与沟通,而获得万物身上的灵性和生命力。最早的佩饰大多为取自动物身上的实物,诸如动物骨骼、牙、皮、羽毛等。他们认为佩戴此物,便可具有该种动物的灵性与力量。
到新石器时代,由佩戴实物逐渐发展到佩戴各种动物实物的替代品,于是,原始雕塑初露端倪。在雕塑过程中,先民们逐渐认识到,在各种石质材料中,有色美而质优者,并以玉名之。考“玉”字,乃我国最古老的文字之一。甲骨文中便已现身,属象形字,考其字型,初意为将三块横玉用一条玉贯连起来。乃玉制以器也。其集天地之精华,具有无比神奇之魔力。由于先民的倾心与尽力,玉的雕琢和制作技术发展迅速,在原始社会阶段就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就目前已获得的考古发掘实物而论,辽宁阜新胡头沟红山文化遗址发现的龟形玉饰、凌源牛河梁红山文化出土的玉猪龙,陕西神木石峁龙山文遗址中发现的玉蚕等等,皆可证明先民已能熟练运用切、割、凿、挖、钻、磨、抛光等工艺技术制作玉器。从其所承载的文化理念角度言之,在原始巫术盛行的文化环境中,这些佩饰一般被认为是可避邪攘灾之护符瑞玉。
随着文化理念的系统化,组合玉饰也开始现身。时至商代,玉器制作工艺已相当成熟,经两周迄两汉,我国玉器制作已达到出神入化的水平,举世无匹。且根据不同用途而分为不同种类,有佩玉、瑞玉、祭玉、用器玉、玩赏玉等名目。
在历史上,殷人信鬼,尤尚美玉,此一时期,玉器制作以汇聚西部所产玉材和东部琢玉技术之双重优势而蔚为大观。在殷墟妇好墓中,随葬玉器多达755件,贵族尚玉之风可见一斑,而动物类玉饰为其主流。随着国家形态的形成与完善和宗教的兴起,玉器地位亦越来越高,制作工艺愈发精致。随着不同区域文化之间交汇与融合,玉器制作工艺亦逐渐在相互借鉴和整合过程中走向成熟,品类大增,堪称昌盛。因此对玉石质量与品位之要求也越来越高,只有质地坚韧、光泽莹润,色彩绚丽,且组织细密而透明,声色舒扬而致远之美石,方可得玉之美名。而产于新疆和田之角闪石,因白如羊脂,光泽温润,被奉为正宗玉材而价值连城。古代巫师赋予美玉以驱邪攘灾的功能,所以社会普遍认为,玉刻龙凤,可永保平安;玉雕神兽,可镇邪除灾,此类制品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玉器主流。
君子如玉
玉之美,出自天然,是由内而外之渗透折射,柔和含蓄、魅力无穷。因此,赏玉之过程,同时也是一种特殊审美理念形成并产生愉悦的过程。玉外表温和圆润,本质却至坚至刚,与人中君子道德追求之境界正相吻合。到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儒家文化的勃兴,神鬼文化与先民生活渐行渐远,贵族士卿崇尚“观物比德”,标榜“君子如玉”,玉被赋予了吸呐日月山川之精华,凝聚人间之美质的特征,成为品评人物的道德标准。“君子比德于玉”的道德观念,将玉之色泽、质地、形状等比附人品之德、仁、智、义等品德,于是玉具五德、九德、十一德等学说应运而生,乃至“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举玉之五德:“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思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洁之方也。”此前,孔子认为玉有十一德,即仁、义、礼、知、信、乐、忠、天、地、道、德;管子认为玉有九德,即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智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刿,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暇疵皆见,精也;藏华光泽、能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声清团彻远、纯而不杀,辞也。以玉比德之观念影响极大,玉质佩饰也就成了显示贵族身份与教养的标记,而玉玺则是国家和王权之象征。
古人崇尚礼节,先秦典籍中对玉之使用曾有严格规定。据《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月;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居则设佩,朝则结佩。”“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玉亦可作为贵重礼物相互赠送,以表达情谊。《诗经·国风·木瓜》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琼琚、琼瑶、琼玖,均佩玉也。《秦风·终南》则云:“君子至此,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秦风·渭阳》有“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作为知识阶层的士大夫,则将自身对理想道德最高境界之追求,比附于玉之坚洁精美;将高尚人格之砥励磨练,寓之于美玉之琢磨精雕。因此,玉又是君子规范道德、约束行为之标志。古人辨玉,首重其所寓美德,而天然色泽与纹理则次之,使得玉由单纯饰佩升华为实用、审美与修养三位一体的伦理人格风范之标志。中华文化具有早熟性特征,先秦时期便达到了不可逾越之高峰。而其后文化之扩展,无不是对先秦文化之解读、阐发与稀释,故而绵延至今的玉文化,万变不离其宗也。
美玉无价
自古以来,“玉”字在人们心目中就是一个美好、高尚的字眼。在古代诗文中,常用玉来比喻和形容一切美好的人或事物。如:以玉喻人的词有玉容、玉面、玉女、亭亭玉立等;以玉喻物的词有玉膳、玉食、玉泉等;以玉组成的成语有金玉良缘、金科玉律、珠圆玉润等。古人更是将玉人格化,赋予它美和德双重性格,正如前引“君子比德于玉”,崇玉之风炽盛,可见一斑。
美玉无价之实例,最为典型者乃和氏璧之身世。春秋时,楚人卞和在山中得一璞玉,献与厉王。王使玉工辨识,云为石也。王怒,以欺君罪刖卞和左足。后武王即位,卞和复献玉,仍以欺君罪再刖右足。及文王即位,卞和抱玉坐哭于荆山之下。文王遣人问询,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文王使良工剖璞,果得宝玉,琢之为璧,因称和氏璧。后此璧为赵惠文王据为己有。秦昭王闻之,“遗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当时秦强赵弱,赵王恐献璧而不得其城,左右为难。蔺相如自请奉璧至秦,献璧后,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当廷力争,宁死而不辱使命,并以掷璧相要挟,终致秦王妥协,得以“完璧归赵”。秦破赵,得和氏璧。旋天下一统,嬴政称始皇帝。命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咸阳玉工王孙寿将和氏之璧精研细磨,雕琢为玺。传国玉玺乃成。后经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后梁,至后唐时,石敬塘引契丹军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抱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其后虽屡有传国玉玺现身之鼓噪,但皆赝品,其身世遂成千古之谜。将美玉与江山社稷紧密相联,且超越朝代更迭而传世,足见玉在国人心灵中的突兀地位,亦是古人心目中道德之地位远远胜过政治之典型例证。
综上所述,玉文化是我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透过玉器之绚丽纹样,似乎流淌着我华夏先民之灵性;护符与佩饰之中,可感悟到他们纯洁高尚的情怀。而玉质礼器与祭器,积淀着上万年时光方得孕育出的传统文化之神秘性和象征性的艺术源泉。而我国一以贯之的玉文化品位之高,内涵之富,亦堪称举世罕断无其匹也。最后,还是以汉代著名科学家、文学家张衡之《四愁诗》作为本文之结语: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
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