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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习篆刻之一孔之见
作者:邸永君 日期:2012-08-09

永君学篆朱文随形印踏雪无痕

永君学篆朱文随形印  踏雪无痕

 

永君学篆朱文方印  兰若

永君学篆朱文方印  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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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君学篆白文方印  树天

 

永君学篆白文方印 张博

永君学篆白文方印  张博

 

永君自篆朱文方印邸氏永君

永君自篆朱文方印

 

当今时日,人心不古,崇洋风盛,传统大失。伴随着现代化的过程,被我们遗弃的文化清单之中,有不少是颇具魅力、大有价值的精华与瑰宝;而落差明显、风光不再者更是俯拾即是,不可计数,篆刻艺术便是其中之一。

回顾传统社会,士大夫也就是当今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大多具备通才素质。尤其是本人多年来研究对象之翰林前贤,更是其典范,同时拥有官员、学者、文人和雅士四种身份。所以进则出将入相,辅佐国君之政务,退则含饴弄孙,引导乡里之风俗。偶有闲暇,则兴会雅集,鸿来雁往,或曲水流觞,登高作赋;或填词绘画,切磋鉴赏,吟风弄月,把酒高歌,优游其间,物我两忘。而当今之我辈,却大多只有单一身份,不少官员无心读书,不思进取,终日营营,其俗至骨;一旦乌纱不保,便成拔毛之凤,落汤之鸡,百无聊赖,苟延残喘。学者除在自身研究领域索尽枯肠,推出“成果”之外,往往目光呆滞,华发苍颜,身无二技,情趣全无。文人无文,语言干瘪,境界低迷;雅士欠雅,志在稻粱,匠气难脱。先辈前贤之睿智洒脱,博学风雅,于俯仰之间,已成陈迹。顾影自怜之余,永君心有不甘,颇以为恨;决心仿效前贤,亦步亦趋。

永君沉潜篆刻,几与研究翰林同步。悠悠二十载,治印千余方,盖因生性鲁钝,眼高手低,气躁心浮,嘴勤手懒,善于描述,不善完成,故而多年无大进。然自步入知命年始,似有些感悟,罗列于下,冀与诸同道分享。

篆刻与书法、绘画三位一体,相得益彰。起首印、压脚印、落款印、鉴赏印、收藏印,或方或圆,或白或朱,于黑白两色线条所构成的书画空间内错落有致,相互映衬,极大地提升了后者之品位,不可或缺,韵味无限。

而篆刻本身,亦可独立存在。其融万千气象于方寸之间,具备书法所拥有的笔法、字法、章法、气势及韵味等全部要素,而肖形印则与版画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一般而言,能篆者多善书能画,因沉潜金石,作品易有高古气象;而不少善书能画者,或因视篆刻为雕虫小技而不谙篆刻。不能篆者,实难臻书画佳境也。

我中华泱泱大国,人才济济,擅篆刻者车载斗量,依此艺营生者亦不乏其人。然若读书尚少,涵养未达,用当今流行话语诠释,即理论修养欠缺,则尽管已技术精湛,信手拈来,亦难免匠气十足,板滞生硬。作为学者,长于理论学习与学用结合,所以自忖尚有些许优势在焉。索遍枯肠,绞尽脑汁,初步归纳出心得如下:

一、若思自成一家,必有独特风格。而风格须与自身性格、取向、追求、境界等因素合拍,方可有成。本人性格直率,临池习书颇喜大字,宗颜体,故而篆刻风格尚汉印之方正平直,而远秦印之柔媚纤巧。加之二十年来研究官制,对历朝官印形制十分熟悉,留心观察,有意模仿,渐有心得。

二、在研究翰林群体过程中,本人被邓石如之心高气傲、禀赋绝伦、不堕流俗、印艺盖世所折服。其遵先祖之嘱,不应科举,布衣终身,然当年翰林尚书曹文埴对其推崇备至,状元总督毕沅曾供养其三载。在当时极重出身的社会氛围中,能得此遇,乃绝后空前。石如于篆刻领域的最大贡献,是提出“以书入印”理念,将书法笔意融入印章艺术之中。依本人理解,铁线篆与圆朱文虽流畅养眼,但线条纤细,笔力柔弱,张力大受限制。若想形成视觉冲击与震撼,则须以书法笔意入印,尤其应借鉴颜体书法之笔法结字布局特色,营造大气磅礴、坚挺开张之万千气象。

三、官印虽多采朱文即阳文,然白文即阴文乃篆刻之最高境界。尤其是汉印风格之白文,布局平正,字体丰满,线条流畅,阴极而阳。当字间距离无限缩小,几成细细朱线之时,明代篆刻大家博士文彭首倡之寒山凝雪意境则飘然而至也。寒山凝雪乃理想境界,观古今印样,鲜有能达此境者。最近一年,本人倾心揣摩,不断探索,似已参得其中三昧,渐悟易经“阴极而阳”之境,畅达爽利,气势开张,有数方似有些许气象也。

四、尽管闲章属篆刻主流,但姓名印、名号印应大力提倡。当今正规印章,皆用宋体,乃秦桧所创,为避字因人卑之俗,讳称宋体。多用于印刷,板滞而乏趣。以宋体入印,极无品位。加之印材选用塑料,纹理缺失,形制呆小,布局生硬,品位复连降数格矣。思及先贤前辈或自篆自赏,或交换互酬,或交友求印,或出资以购,“文人不可无印”之说,世人尽知。而当今之世,文人有印者亦不占多数,有篆印者更成凤毛麟角,篆印成为稀缺之物,无疑是文化之梦魇,时代之悲哀。本人谨遵古礼,与友定交,必有馈赠。而首次相赠,必刻篆印一方。至今未见拒收者。且大多用之甚勤,珍惜有加。半年前,曾与读博时隔壁学友姚斌相聚小酌,忆及十五年前参加其婚礼,本人曾为二位新人赶制龙凤钮对印一双。当年情景宛如昨日,而今虎子已一十四岁,就读中学矣。真乃“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感叹之余,忽问及“对印尚在否”?答曰:“当年故物皆不存,唯此物保存完好,且一直在用。虽不练书法,然每每购书,必钤于扉页,甚是有品。”闻罢此语,五味杂陈。复思及当年为民大研究生楼保洁贺彦提师傅所刻篆印已做陪葬品随之而去,不禁心生感慨,竟良久默然也。

五、来而不往非礼也。有付出便有回报,得印而有所回馈者为数不少,故而所得礼物成堆。毕竟属博士治印,出自教授之手,得印者多珍视之。回馈贵重者有万元以上之民国时代中华绝品印泥、整箱正宗茅台酒,而最大宗者乃书籍、烟酒、书画及茶叶,堆积等身,颇有成就感。

六、本人近年一直高调鼓噪文人学者应重视修身养性,文人若思有些情趣,必须掌握某种艺能。而当今大多数人皆衣食无忧,有钱有闲,只要有追求有品位生活之意识,优雅的生活便近在咫尺。休闲方式多种多样,优雅标准五花八门。但学篆刻,嗜金石,无疑是我的最佳选择。我庆幸撞进此门,使本人生活丰富多彩,友朋多多。郁闷时,刻印。至少一小时心无杂念,落手处需大胆,令如壮士舞剑;收拾处要小心,如美女拈针。否则一刀不当,前功尽弃。而作品完成,心已平复。奉之于友,相谈甚欢,复多一层乐趣也。

最后,还是以老前辈陈炼西庵先生高论附于文后,以飨同人。

陈炼(1730-1778),字在专,号西庵,又号炼玉道人。福建同安人,后流寓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性嗜古,家贫,善治印,初悟于杜甫“书贵瘦印方通神“之语;次得《米修能印谱》,悉心师承,以为尽得刻印之旨;后得观汪启淑所藏数千方秦、汉印,神会手追,布局、刀法一变故态,直入古人堂奥,自成一格。并有《印说》传世,中多高论,吾常捧在手,不忍释卷也。现摘录其精粹如下:

篆体之宜于印者,“一曰满白文,最称庄重,文务填满,字取平正,致须流利,与隶相融”;一曰圆朱文,元赵松雪善作此体,其文圆转妩媚,故曰圆朱,要丰神流动,如春花舞风,轻云出岫。

凡人笔气各出天性,或出笔轻秀,或出笔浑厚,各如其人,种种不一,但能得情趣,都成佳品,惟俗而不韵者,虽雕龙镂凤,亦无足观。刻大印粗文勿臃肿,细文须爽健;刻小印要宽绰有风神。若刻朱文,无论大小,究竟以细为佳。刻朱文须流利,令如春花舞风;刻白文须沉凝,令如寒山积雪。落手处要大胆,令如壮士舞剑;收拾处要小心,令如美女拈针。此文博士语也。

篆刻一技,亦可以怡养性情,若专求精工,未免耗损精神,亦乏天趣。坡仙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此二语最得怡养之术闻之。印之佳者有三品:神、妙、能。轻重得法中之法,屈伸得神外之神,笔未到而意到,形未存而神存,印之神品也;婉转得情趣,稀密无拘束,增减合六义,挪让有依顾,不加雕琢,印之妙品也;长短大小中规矩方圆之制,繁简去存无懒散局促之失,清雅平正,印之能品也。又曰少士人气亦非能事,惟胸中有书,眼底无物,笔墨间另有一种别致,是为逸品,此则存乎其人,非功力所能致也,故昔人以逸品置于神品之上。

 

文章来源:邸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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